周六，陸梧早早便出了門。陸成聽了同學聚會的事，一反常態地沒有反對，只是讓她在下午五點之前回家，楊玉珊還在她臨走前悄悄塞了些錢給她。

聚餐的地點是一家家常菜館，開了二十多年，菜色不錯價格也實惠，對於現階段的學生黨而言是非常好的聚餐去處。

陸梧到得早，大包廂的裝潢偏中國風，所有東西都是木制，裏面分兩桌，只坐了二三人。柳倩已經到了，正拿著名單核對到場人員，每到一個人就勾上一個名字。

孟纖琳還沒來，她和團支書不熟，猶豫了一下在第二桌坐下了。

柳倩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，拿著名單走了過來。

“陸梧？”她問。

陸梧點了點頭。柳倩在名單上看了看，劃了一筆，對她笑：“怎麽一個人坐這，上我們那桌去吧。”

柳倩笑起來很好看，嘴角的酒窩似有似無，眉眼彎彎，熠熠生輝。

陸梧靦腆地抿唇笑笑：“不用了，謝謝。”

柳倩也不強求，“好吧，現在時間還早，你要是覺得無聊就來找我們聊聊天。”

陸梧道了謝，看著她走開的背影，有些楞神。

今天是休息日，她的頭發不若往常在學校一樣紮成馬尾，而是散在腦後，又黑又亮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背上，一邊頭發被她別在耳後，看上去多了幾分成熟，又充滿著學院女神的氣息。陸梧註意到她今天穿著一條水藍色的雪紡連衣裙，長及膝蓋，露出白皙的小腿，顯然精心打扮過一番。

陸梧想起開學第一天課間男生們的起哄，唇瓣不自覺地抿緊。

很奇妙的一種感受浮上心頭，酸酸澀澀的，甚至讓她感覺呼吸都緊了幾分。

她攥了攥衣擺，秀眉煩躁地皺起。

人漸漸多了，孟纖琳簽了到之後在她身邊坐下，看到她不太明朗的表情微微驚訝：“陸梧，怎麽了？”

陸梧搖搖頭：“不知道……”

“不知道？”

“嗯……”

孟纖琳想了想，擡頭往第一桌的方向看了一眼，正看見柳倩笑容明媚地朝門口站起了身，“班長來了啊，過來這坐吧。”

蕭淩是和方權並肩進門的。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連帽短袖，黑色休閑褲，簡單又清爽。

柳倩甜美的聲音聽在陸梧的耳中莫名的聒噪，她的眉頭不由皺得更深了。

孟纖琳看了她一眼，眼中閃過一抹了然，昂頭喊了一聲：“方權！”

方權循聲看過來，眼睛一亮，對團支書說了句：“不好意思啊我們去那邊坐。”便拉著蕭淩顛顛兒地跑了過來。

柳倩笑容一僵，咬著唇坐下了，眼神卻直勾勾地追隨著蕭淩。

方權拉著蕭淩坐在了陸梧身邊，剛坐下，就聽孟纖琳說：“方權你坐我旁邊來，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“哦。”方權不疑有他，起身的時候拍了拍蕭淩的肩，“那老蕭你坐我這，別空著。”

清冽的氣息忽然挨近，陸梧心頭一緊，原本酸澀的感覺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陌生的、宛如心底有小小煙花炸開般的喜悅。

這一刻，陸梧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。

她手一抖，瓷杯裏的熱茶被晃了出來，灑在了她的腿上。

高溫的燙感讓她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，右手邊埋頭說著話的孟纖琳和方權一下子看了過來。

陸梧趕忙放下手中的茶杯，一張紙巾從左邊遞了過來，伴著一道低沈的嗓音：“還好麽？”

她接過紙巾一邊擦著腿上的水漬，擡頭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沒事，謝謝。”

說完她的動作一頓。

這樣的對話，似乎以前也出現過……

在圖書館不期然遇到的那天，他也是這樣嗓音低低地問她：“你還好麽，同學？”

只是那時他的語氣冷冷冰冰的，不若現在認識後還帶著一絲溫度。

陸梧忽然眉眼舒展地笑開了。

“陸梧，怎麽樣，燙傷沒有？”孟纖琳湊過來看她的腿。

“沒事。”

孟纖琳見她心情明顯好了許多的模樣，瞇了瞇眼，意味深長地瞥了蕭淩一眼。

九月的天氣依舊炎熱，女生穿著寬松的白色短袖，下身是一條牛仔三分褲，白嫩的大腿因為貼在座板上被壓出些微肉感，上面的一小片肌膚被熱水燙得有點發紅，被周圍的白皙襯得極為突兀。

蕭淩的食指不自覺地敲了敲茶杯身。

察覺到孟纖琳的目光，他擡了擡眉，沒說話，視線在陸梧身上停了一秒，便淡淡地轉開了。

小插曲很快過去，陸梧想通了事，感覺室內的燈光都明亮了許多。

一直關註著第二桌動向的柳倩早在蕭淩坐到陸梧身邊起笑容就沒了，再見他給陸梧遞紙巾，還低頭同陸梧說話，一雙手死死地攥著裙子，滿目不甘。

人逐漸到齊，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很快打成一片，氣氛愈發熱絡，男生們提議喝點酒，征得了班長大人的同意和規定酒量後，讓服務員拿了一打啤酒。

“要不我們把沈哥叫來？”一名男生說。

他旁邊的女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：“可別，讓沈哥來圍觀未成年人飲酒嗎？你們悠著點喝，嘗個味就行了，千萬別醉了啊。”

沈哥即是沈華。沈華在學習上對他們要求甚嚴，但私下裏卻是為人親和，風趣幽默，時常還能接住他們一些無厘頭的梗，只一周就讓他們對這個班主任打心眼裏喜歡。

陸梧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熱鬧的同學聚會，邊吃邊看著他們抿唇笑。

孟纖琳去了洗手間，方權對這個鄰家妹妹似的後桌有著格外的親切感，看她笑得乖乖巧巧的，他趁著這時間挪過去，好奇地問：“梧妹，你會喝酒不？”

陸梧搖頭：“不會。我從來沒喝過。”

方權一聽來了興致，嘿嘿一笑：“要不要試試？”

陸梧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暗黃色液體，搖搖頭：“還是不了……”

“就一點。”方權伸出小拇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，“不難喝的，抿一口也不會醉。”

要說完全不好奇是不可能的，但相比而言，她心裏對未知的害怕更勝一籌。

見她表情似有松動，方權再接再厲勸著，伸手去拿她的玻璃杯。

一只手從另一頭伸過來，按住了杯子。

兩人看過去，蕭淩一手按著杯子，方權使勁抽了抽，杯子仍是紋絲不動。

“我靠，老蕭你幹嘛！”他叫道。

蕭淩蹙眉，責備似的望著他，語氣如冰：“差不多行了。酒這東西別隨便拿來開玩笑。”

這麽一說方權才自覺這事做得不妥當，訕訕地收回手，撓了撓鼻子，“抱歉啊梧妹。”

陸梧搖搖頭表示不在意，方權也不好再鬧她，轉頭找男生們玩去了。

他一走，陸梧這邊安靜許多。她小聲開口：“謝謝。”

蕭淩眉頭松開，又恢覆了那冷淡的模樣：“不用。你喝不了酒的話以後拒絕得再幹脆些比較好。”

陸梧眨眨眼，問他：“你不喝酒嗎？”

蕭淩靠在椅背上，神色淡淡，“嗯。”

“是不會喝，還是不想喝？”

“不想。啤酒味道難聞。”

陸梧讚同地點點頭，又好奇地看他：“所以……你還是會喝酒的？”

“會一點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，柳倩終於坐不住了，裙擺飄飄地走了過來。

她在孟纖琳的位置上坐下，一只手搭在桌上，側身朝向他們，笑問：“班長，陸梧，你們聊什麽呢，怎麽不跟大家玩會兒？”

陸梧心微沈，不好意思地抿唇微微笑：“我跟大家還不太熟……”

“去玩玩就熟了呀。”柳倩說，“組織這個聚會不就是為了讓大家熟悉起來嘛，別害羞。”

她又稍稍伸頭同蕭淩說話：“對了班長，吃完飯去KTV你看行麽？”

“嗯。”蕭淩敷衍似的應了一聲，沒看她，低頭喝了口茶。

柳倩臉有些僵，還是保持著微笑：“班長你會去的吧？現在時間還早，可別這麽快走啊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那行，我一會兒統計一下都誰去。”柳倩終於支撐不住，起身走了。

陸梧看著她離開前的臉色，心想豬肝色大概就是這麽回事了吧。

她也往椅背一靠，捧著白開水的杯子一邊小口抿著一邊繼續跟他搭話：“你討厭她呀？”一句話出口，她的心跳快了那麽一拍。

她看見他快速地皺了下眉，就像那次在考場門口當場抓包她和陽雪時一樣。

頓時有些後悔。

她是不是……問了讓他不愉快的問題？

“沒到討厭的程度。”他緩緩答道，“只是有些煩人。”

陸梧默默地在心裏哦了一聲。

原來他不喜歡黏人的。

這時鬧哄哄的男生們往這邊過來了，一名男生在他左邊的空位坐下，手臂一伸，勾住他的脖子：“班長！怎麽躲這聊天呢，來喝點啊！”

男生喝了些酒，蕭淩聞著那股淡淡的酒味皺起眉。

“我不喝了。”他用手肘稍稍把男生頂開一點距離，“你們喝完這點就夠了，不能再喝。”

男生們倒是很聽他的話：“知道了班長，不就喝個氣氛而已嘛，我們有數。一會兒還有什麽活動不？”

“KTV。”他說，“去的找團支書。”

“又找團支書？”有個男生八卦地嘿嘿了兩聲，“班長，你和團支書工作接洽得很不錯哈。”

蕭淩瞥過去涼涼的一眼，沒回應。

方權錘了那男生一下，警告道：“得了啊，想讓老蕭針對你是不？”

“誒別別，我就一時嘴快，沒別的意思。”

男生們又兀自玩鬧去了，陸梧一直聽著，聽見男生們拿柳倩打趣他，手指不由自主地摳著杯沿。

淡淡的酒味撤去，蕭淩的眉頭這才松開，發現身邊的女生低著頭神游，挑了挑眉：“怎麽了？”

陸梧回過神來，抿了口水，小聲答：“你人緣真好……”

沒想到是這種回答，蕭淩不由笑了一聲，“我看上去很不好接近麽？”

“嗯……”她小心地點點頭。

他瞇了瞇眼，說的話讓陸梧辨不出其中含義：“哦——這樣。”

他尾音緩慢地拖著，淡淡的，有點低沈，仿佛在旋繞在喉嚨裏的呢喃一般。

陸梧擡手撓了撓耳背。

有點癢，還有點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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